一、主要案情

被告人张某与被害人姜某系同村农民,二人分别承包该村鱼塘,彼此鱼塘相邻,二人平时关系尚好。2005年10月3日下午5时许,二人酒后至各人承包的鱼塘处时因琐事发生争吵进而互相撕打,在撕打中,张某用脚将姜某拌倒,此时被同村村民拉开。此后,二人在水渠旁继续争吵,争吵中,姜某将张某打倒在水渠沟中,致张某头部被碰破流血,此时二人再次被拉开。当姜某起身离开时,张某从背后用皮鞋照其头部猛拍一下,姜随即倒地,后经抢救无效死亡。经市公安局法医鉴定,姜某符合生前脑基底动脉粥样硬化破裂致广泛性蛛网膜下腔出血死亡。同时查明,轻微外伤、情绪激动等均可成为脑基底动脉破裂之诱因。

  二、主要争议

本案在审判阶段,围绕被告人行为的定性问题,控、辩、审三方却形成三种旗帜鲜明的观点,分别是故意伤害罪、无罪和过失致人死亡罪。

  三、裁判理由

我们同意过失致人死亡罪的观点,理由如下:

一、张某持皮鞋击打被害人头部致其死亡行为不符合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的构成要件。

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是我国刑法中典型的结果加重犯,是指实施基本犯罪构成要件的行为,发生基本犯罪构成要件以外的重结果,刑法基于加重的结果而加重刑罚的犯罪形态。构成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应当具备以下特征:1、实施了故意伤害行为,且符合故意伤害罪的构成要件。2、产生了基本伤害结果以外的加重结果--死亡结果,而且重结果必须由基本犯罪行为引起,即重结果与基本犯罪行为之间有因果关系。3、行为人对加重结果具有过失的心理态度。4、刑法基于加重结果而加重其法定刑。

基于对以上要件的分析,笔者认为,本案中被告人行为不构成故意伤害罪,主要体现在:1、从客观行为来看,张某仅是有意识地对被害人进行殴打,而非刑法意义上的故意伤害行为。其殴打行为仅导致被害人轻微外伤,未造成故意伤害罪所要求轻伤、重伤的基本伤害结果。最终被害人死亡结果是由于轻微外伤诱发被害人隐藏的脑基底动脉粥样硬化破裂致广泛性蛛网膜下腔出血所致。在此,轻微外伤仅是死亡结果的诱因,而非结果加重犯中的基本伤害结果,应当看到被害人自身具备的“特殊”体质是导致被害人最终死亡的直接原因,而轻微外伤仅是促使最终死亡结果出现的条件。2、从主观要件来看,没有证据显示被告人已经预见到自己的殴打行为会导致被害人产生伤害结果,并希望和放任这种危害结果发生,因而不具备伤害故意。3、刑法规定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应当在10年以上处刑。根据罪刑相适应的原则,对被告人的行为在此量刑幅度内处刑显失公正。

二、被告人主观上具有疏忽大意过失的心理状态,客观上实施了危害社会的行为,符合过失致人死亡罪构成特征。

本案中认定被告人的行为是否构成过失致人死亡罪,关键在于判断行为人对于死亡结果的发生是否“应当预见”,这也是区别行为人的行为构成疏忽大意过失犯罪还是意外事件的根本依据。判断行为人是否应当预见,首先要考察行为人有无“预见义务”,预见义务作为注意义务的一种,指行为人在行为时负有预见到自己行为可能发生危害结果的义务,这种义务来源于法律规定、职务业务要求或公共生活准则要求。而判断能否预见,应当坚持实事求是,主客观相一致的原则予以确定,具体而言就是要根据行为人自身的年龄、智力状况、文化知识水平、业务技术水平和工作生活经验等因素所决定的实际认知能力,结合行为本身危险程度和行为时客观环境、条件,来仔细分析、认定。

就本案而言,张某作为一名具备相当社会生活经验的成年人,在具有足够思考余地的条件下,应当能够预见到使用皮鞋击打他人要害部位可能导致他人死亡的危害结果,但出于报复他人的心理,疏忽了履行预见义务可能避免的严重危害后果,以致其侵害行为最终诱发被害人脑基底动脉粥样硬化的隐疾,最终造成死亡结果。虽然,被告人不具备专业医学水平,不可能预见被害人自身患有特殊疾病这一事实,但这并不影响被告人应当预见自身侵害行为的高度危险性和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当然疏忽大意过失也只要求行为人应当预见自己行为可能造成危害社会的后果以及危害行为和危害结果之间的因果关系,并不强求行为人预见到危害行为与危害结果之间的具体联系或演化进程,这也是由事物发展的复杂性和因果联系的多样性所决定的。因此,被告人在应当预见自己行为可能造成被害人死亡的情况下,基于疏忽大意没有预见,以致发生被告人死亡的结果,应当承担过失致人死亡罪的刑事责任。

三、关于“诱因”是否是危害结果发生的原因

我们认为答案是肯定的,刑法中的因果关系所要说明的是危害行为与危害结果之间的引起与被引起的关系。它从不同角度可以进行不同的划分,其中最主要的一对概念就是必然因果关系和偶然因果关系的区别,可以肯定的是,当危害行为与危害结果之间存在必然因果关系时,一定具备刑法意义上的因果关系。但是,将刑法上的因果关系仅仅局限于必然因果关系,已经不能适应司法实践发展的需要,因为随着科学的进步,社会关系日趋复杂,有些人会通过创造条件的方式实现犯罪目的,坚持必然因果关系说,有可能会放纵犯罪。所以当危害行为本身并不包含产生危害结果的根据,但在其发展过程中,偶然介入其他因素,由介入因素合乎规律地引起危害结果时,危害行为与危害结果之间具有偶然因果关系,介入因素与危害结果之间是必然因果关系,二者都是刑法意义上的因果关系。

从本案来看,直接导致被害人死亡的原因是隐疾的发作(脑基地动脉粥样硬化破裂),而被害人隐疾并非自然发作而是由于被告人用皮鞋击打头部产生轻微外伤所致。通过现有证据的分析,已经排除其他诱因(如情绪激动)导致隐疾发生的可能性。因此,可以肯定正是被告人的不法侵害行为推动了被害人死亡结果的发生,皮鞋击打头部引起轻微外伤是诱发被告人隐疾发作并最终死亡的原因之一,两者间具有刑法上的因果关系。由于被害人自身所具有的区别一般人的特殊状况-脑基地动脉粥样硬化,这也是导致最终死亡结果发生的原因,所以本案危害后果由多种因素导致,以过失致人死亡罪认定是妥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