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庆幸自己能在拉萨工作一段时光。西藏的山山水水、人情物事总令人心醉,我常常沉浸在藏人震撼人心的虔诚中。

 

在青藏大地,无论是沿着川藏、青藏公路,还是在大昭寺、布达拉宫,甚至是在大街上、公园里,总能见到磕等身长头的人们,他们手掌套着木屐,胸前挂着厚牛皮缝制的围裙,三三两两结伴或是独自背着羊皮缝制的褡囊,他们或是边行走边磕拜,或是选定一个地方在原地磕拜。

 

磕等身长头分为两种:一种是行进中磕长头,一种是原地磕长头。无论是行进中还是原地,其基本姿势都是一样的:首先取立正姿势,口中一边念六字真言即“、嘛、呢、叭、咪、”,一边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行一步;双手继续合十,移至面前,再行一步;双手合十移至胸前,迈第三步时,双手自胸前移开,与地面平行前身,掌心朝下俯地,膝盖先着地,后全身俯地,额头清叩地面,以此往复、无休无止。

 

他们口中喃喃而语,先站立双手合成十字,然后“倏”的一声,身体前倾双膝着地双手并拢前伸,再缓缓起身站立于刚才手掌触摸的地方,稍作停留便又开始新一轮的机械动作。他们的整个身躯在地面上不停地起伏着,有时候像一道急流,有时候像一片海浪,却没有喧嚷,只是默默地重复着、萌生着、加深着自己的信仰。年年、月月、天天,总是呈现出相似的景象,交织着、汇集着、精进着,构成了拉萨特有的生活旋律。来自四面八方的信徒们就这样一次次用身体触动雪域大地,他们的藏袍早已在漫长的朝圣途中变得脏兮兮的,胸前的牛皮裙早已在路面石子的磨损下绽开了裂缝,盘于头底的头发也早已在风沙与汗水的侵蚀中变得如一簇蓬蒿,挥之不去的疲惫写满了那张张布满沟壑的脸庞和皲裂的嘴唇,然而他们的眼神却是那么清澈而透明,宛如一泓汩汩流淌的山涧溪水。

 

这是一道多么亮丽的风景呀,这种震撼人心的虔诚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人们,这里是圣城拉萨、这里是神秘的西藏!

 

虔诚的信徒们,就这么三步一磕,用身体丈量漫漫朝圣路。居处阿里、昌都等地的人们需要磕几个月甚至经年才能到达拉萨。许多信徒则死于漫漫朝圣路,大昭寺里就供奉着一些逝于朝圣路上信徒的牙骨。

 

藏传佛教认为,对佛陀、佛法的崇敬,身(行动)语(咒语)意(意识)三种方式缺一不可。磕头朝圣的人在其五体投地的时候,是为“身”敬;同时口中不断念咒,是为“语”敬;心中不断想念着佛,是为“意”敬。信徒们不辞辛苦、不分昼夜的磕着长头,就是因为他们笃信,一个人的一生不可能都谦恭拘谨地修完加行,但至少也要圆满十万遍的数量,这样人生才会圆融饱满。

 

那些磕等身长头的信徒衣着可能相异,而他们的眼神却是如此相似,没有刻意的做作和矫饰。眼神中皆为礼佛朝圣的坚毅与执着,不禁令人肃然起敬、暗为佩服。每次走过磕等身长头的人身边,我都会驻足静然默视,不为好奇、不为惊异,只为表达对虔诚信仰的尊重;每次走过磕等身长头的人身边,我都会掏一块钱纸币,不为怜悯、不为施舍,只为表达对坚持不懈的敬佩。

 

每天清晨,拉萨城就弥漫在香烟缭绕之中。天色朦朦中转经的人们就开始了虔诚信徒一天的佛事。他们或三五成群或独来独往,大都手持各式各样的转经筒,围着大昭寺、布达拉宫等佛门圣地,一圈又一圈的转动经筒,随着人流顺时针转动。

 

人生在世,只有排除了各种因缘关系,破除执著名相,才能证悟最高的真理---空。

 

走在桑烟缭绕的大昭寺广场,看着参拜的人们来来往往,目睹着寺门前那一块一块的青石板,由于经年岁月信徒的磕等身长头而被衣襟打磨得光可鉴人,过往的佛缘尘世径行刻划在这青石板上,没有人能够抹去。

 

我沉默在这无边无际的轮回中,也只有这时候、在这里我们才会真正领会什么叫虔诚?真正领悟什么叫执着?每一次双手合十的时候就能够更深层次地体味佛祖悲悯世人、普度众生的慈悲。信徒们常常是身若皮囊、苦由心生。而他们磕遍十万大山、行尽千沟万壑,尘心雪浸。一切的欲望都淡化为佛前的青灯,虚无缥缈而若烟尘,终究会参透功与利的得失,情与爱温度,生与死的距离,繁华过往尽为尘埃。

 

虔诚的信仰与执着的追求,这种精神与气韵正在我们普罗大众中渐行渐远,似乎是一直拥有,却又是那么遥远与陌生。那些曾经的信念、当下的坚守与未来的憧憬,那些曾经盟誓操持的美好、纯洁与真挚,在物欲横流、尔虞我诈中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然而,不管世事如何变化人情怎样淡薄,总有一些人一些事、总有一些信念一些虔诚,一直会在那里,岿然不变、玉洁冰清,不管你见或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