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中秋节,在全家人吃完中午团圆饭三个小时之后,我的久病父亲便骑鹤西去,当时我已经从家中回到县城,接到父亲故去的丧息,我心非常悲痛,我慈爱的父亲在被帕金森氏综合症折磨近10年后,最终被此病夺去生命。在我父亲病逝七周年即将到来之际,写下此文,以祭父亲在天之灵。

 

我父亲出生在上世纪兵荒马乱的二十年代中期,少年丧父,祖母靠给富人家帮佣拉扯他与我的姑母,10多岁后,我父亲开始给富人家放牲畜并兼当长工。家乡第一次解放时,15岁时加入到新四军行列,参加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初期一个寒冷冬天,我父亲作为粟裕大将领导的华野部队中一个营部的通信员随军北撤,在洪泽湖冰窟中,冻伤双脚,被支前民工用担架抬回家中。祖母凭着几十年农村生活经验,每天用雪擦揉我父亲的双脚,待回热后又用破棉絮包起,与我父亲同时受伤的几个战友,因家中用火烘烤,脚至大腿处均被烘化掉(解放后被评为特级残废军人)。父亲在我的祖母精心照料下,保住了双脚。还乡团进乡后,我祖母背着我的父亲拉着我的姑母,在好心的乡亲帮助下四处躲藏,没让我父亲落入敌人手中。到家乡再次解放,我父亲参加了当地乡村工作,先后担任村支书、乡指导员。五十年代中期,父亲响应党的号召,从乡领导岗位下放回村务农,一直到因病失去劳动能力。

 

几十年来,我父亲任劳任怨,不计个人得失,文化大革命中,因为解放后担任过多年生产队队长,属于“当权派”,多次被大队和生产队超反派揪斗,家中的桌椅板凳都被超反派抬走,当我母亲埋怨他时,他乐观地说,这些东西让他们拿去,有它无它照样生活。因我家在当地属单门独户,父亲靠着为人厚道、处事正直、作风正派、豁达开朗,赢得了乡邻的尊重,保证了全家在错综复杂的宗族环境中平安生活,使我们兄弟姐妹健康地成长。

 

八十年代初,我高中毕业工作一年多后报名参军,父亲叫我考虑好放弃工作去当兵的利弊,当我下定决心后,他尊重我的选择。在我与战友到县城集中时,父亲送我到县城,第二天,我们换上军装准备上车走前,我父亲面对着我,伸手帮我理了理穿得不整齐的军装,只说了句“到部队好好干”便哽咽住,他当时不能自制,蹲在地上双手捂脸大声地抽泣。从我记事起,未见父亲流过眼泪。(小时候听母亲说过,我的祖母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病逝时,我父亲曾痛哭几天,他为缺钱延误祖母治病最佳时机而悔憾,更为不能很好地报母恩而自责。)俗话说,“儿走千里母担忧”,从父亲的抽泣声中,我深知,儿走千里父亲何尝不担忧?!

 

这以后,每年我探家回来,父亲都希望我能与他促膝谈心,但因我太大意,只顾自己会同学访朋友,每次只是简单与他闲聊几句。再到后来,我结婚生女,爱人又随军到部队,与父亲交流的机会就更少了。

 

1995年下半年,父亲吃饭时手有些发抖。年底,我从部队回家过年,母亲与我说起父亲的身体,我说等过完年带他到南京查查。过完年,正好妻兄回来,有便车到南京,我的假期也快到了,一合计我们一家三口加上父亲随妻兄的车子到南京,到时从南京直截回部队。到南京后,我安排好父亲的住所,第二天,妻兄与我一起陪父亲到江苏工人医院挂了个专家门诊号,一名专家给我父亲作了认真的检查后对我说,你父亲患的是帕金森氏综合症,这是老年人常见病,到目前为止,这个病还无任何药物可以治愈,现在他没有什么大碍。当时我的心凉凉的。老专家给开些西药,我拿好药想带父亲在南京转转,父亲说还是回去吧,在这里不方便。我心想,反正父亲现在也无大碍,有的是时间带他转悠,便打的送父亲到中央门汽车站,当时父亲行走都比较自如,送他上车后,我目送渐远的车子,陡然悲从心起,不由自主泪流满面:“我的父亲为何得这种病?!”

 

到部队后,我四处打听能治疗此病的偏方,当我从报刊上看到,北京某医院配制成能治疗此病的中药广告后,便寄钱去让他们把中药直截寄到我老家,并写信告诉弟弟按照说明书让母亲熬制给父亲喝。吃了几个疗程,但疗效不明显,我怀疑是上当受骗了。弟弟在家又购买一些能控制颤抖的西药,但只能是暂时控制。听母亲说最后几年,我父亲对西药的依赖性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严重,智商也受到不同程度地损害,药吃多了常胡言乱语,不吃药手颤抖得又利害,他倍受病痛的煎熬。

 

2000年底,我从部队转业回到老家盱眙法院工作,并在县城安家,节假日时间,我几乎都会回去看望他。(我的同事曾开玩笑说,你整天朝老家跑干什么,节假日也找不到你玩。当他了解实情后,对我的做法表示理解。)这个时候父亲,站立行走都不方便,坐要人稳,站要人扶,走要人搀。从他干瘦的身上,再也见不到当年在部队当通信员,为了传递上级命令和战报,飞奔在战火纷飞战场上的神采了。但,即是这样,他还用含糊不清的语言教导我,要清清白白做人,凭良心干好工作。

 

2004年秋,我把父亲与母亲接到县城家中小住一月。以前叫他来县城他不肯,说怕麻烦我们。这次我去老家接他,他口齿不清地说,去一次吧,可能以后再也去不了。在县城住了几日,我利用一个周末带他到浴室洗澡,他浑身僵硬不能左右,我给他擦身子、刮胡子。我想起孩提时,父亲带我到澡堂洗澡,每回都是把我洗好了,擦干身子,抱到休息床上,他才下池洗。几十年后,父亲竟然连手拿毛巾朝自己身上擦水的劲都没了。

 

没住几天,他就急着要回去。因为我们夫妻俩都要上班,母亲在乡下家里烧惯了草锅,不会使用煤气灶,烧饭要等我爱人下班,他们觉得不自由,我们夫妻轮流劝说,又住了一段时间。一天我下班到家,父亲就叫我把他送到同在县城居住的姑母家,我坳不过他,中饭后我找车把他送到姑母家。在姑母家住了一周,他们还是要回去,我没得办法只好找车送他们回老家。在离开姑母家时,姑母见我父亲上车,便哭泣不止:“我哥这个样子,下次还能来吗?”(以前,我父亲身体好时,每年都会带上自己种植的各类蔬菜多次到县城看望我的姑母;同样,姑母也经常到乡下看望我的父亲,畅叙兄妹之情。)母亲安慰我的姑母:你哥哥明年春天再来。但这个简单的诺言,我父亲没有履行。2005年中秋节下午,他平静地走完近80年的人生路途,从病魔手中解脱了,但留给儿女的是绵绵不断永久的思念。现在我每当听到刘和刚的《父亲》之歌或看到影视作品中的老父亲形像,都会不由自主地留下眼泪,“子欲孝而亲不在”是多么的悲怆!在这浮躁不安的时下社会,作为做子女的同志们,还是应该抽点时间找点空闲常回家看看,不要给自己留下“子欲孝而亲不在”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