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118,浦晨与王祥的交通事故案件到我手里,执行标的150余万元赔偿款,马上电话联系被执行人王祥,询问能否来法庭一下,想跟他谈接下来的付款计划。电话过后,我与审理此案的法官沟通,了解到原告浦晨是在被告王祥开办的物流公司中工作,案发当天本应由浦晨开车,但隔天晚上浦晨打牌至凌晨,怕疲劳驾驶招来车祸,遂由王祥开车。刚拿到驾驶证的王祥驾驶着车辆行驶在G2高速上,由于雨雪天路滑,王祥向右打方向过猛,导致车辆撞断右侧防护栏驶下高速公路,车辆、货物及护栏都有损毁,车上驾驶员王祥与乘客浦晨均受伤。

 

交警大队作出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认定王祥负事故全部责任,浦晨不负责任。在事故中受伤的浦晨双腿截肢,为了能够拿到赔偿款支付前期医疗费及装假肢的费用,浦晨向法院起诉要求王祥赔偿各项费用150余万元,由于出事车辆并未购买商业险。法院判决所有的150万元赔偿都落在了王祥的身上,生效后,浦晨申请了执行。

 

就在那天下午,我看到了王祥,我震惊了,原本以为简单的执行案件,没想到站在我面前的王祥,脑袋呈现不规则的凹凸状,脸不时的抽搐,受伤情况完全在我的意料,询问后知道,那场车祸中王祥脑部受伤,经过多次手术勉强存活,如今他已不能工作,且没有经济来源。

 

王祥告诉我,虽然他没有钱,但是他都这样了,也跑不了,他还有其他五个兄弟,可以回去跟他们商量,让他们帮其出钱解决此事。王祥的态度让我敬佩,人都这样了,还不忘赔偿。谈话结束,我与王祥约定三天后他带着家人,到法庭来与浦晨敲定还款计划,我扶着王祥,一路将他送上了车。

 

送走了王祥,我立刻给浦晨打电话,通知他三天后来法庭与王祥商讨还款计划。我认为事情很圆满解决了,却忘了再老实的人面对一百余万的赔偿款时,都会有逃避的心理。当我两天后再次拨打王祥电话,准备通知他具体见面时间时,却发现他的电话关机了,一遍遍地拨打均无人接听,我知道我上当了,我因着自己的怜悯之心而放走了被执行人。

 

多次联系王祥未果,我只能硬着头皮跟浦晨打电话,解释过后,这个85年出生的小伙儿,表现出的宽容和大度感动了我,他没有说过多的话,只是说会在家等,相信法院会给他带来好消息,他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赔偿款能把他前期治疗所花费用都还上就可以了,他也知道王祥条件一般,受伤后不能工作是拿不出这么多赔款的。

 

挂了电话,我跟同办公室的小朱说,挖地三尺我也要把王祥给找出来。第二天,我赶到王祥在张家港的暂住地,人去楼空留下的是一屋狼藉,一看就是草草离开的。我们赶到当地派出所调查王祥的情况,民警告诉我们王祥肯定还在附近生活,前两天还看到他本人。

 

我与小朱不死心,开车不停在这个外来人口逾四万的小镇上寻找王祥的身影。功夫不负有心人,三个小时后饥肠辘辘的我们,在一家物流中心的对面,看到了王祥的身影,走上前大喊“王祥”,他缓缓转过头,看着我,随即露出一丝笑容,笑容中含着歉疚的意味。我是一个容易受感情影响的人,这可能是从事执行工作的一个缺点,或许吧。我俯下身,拉近王祥的距离:“你不是答应我三天后来法庭的么,为什么手机关机又搬家,想逃避赔偿是吗?”王祥还是憨憨地笑,说:“不是没钱么,我撞成这样已经是家里的累赘了,要付这么多赔偿款,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再来还债!”“那你打算如何解决这件事?”我问。王祥没有讲话,我接着说:“你有考虑到你的子女,不想成为他们的累赘,那你想过小浦没有?他才20多岁、还没又成家,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父母都要靠他养,事故一出他们家已经借了二十来万的外债了,人家的一辈子怎么办?”

 

王祥抬起头,举起手指了指马路对面的物流公司:“这是我侄子开的,我今天本来就是来求他能否借我些钱,把那孩子的钱给解决一点。”我一听,感觉有戏,马上问能拿多少钱,王祥伸出两个手指。“20万?不行不行,太少,150多万你只能拿20万,申请人肯定不答应。”我拿起手中的案卷,走进物流公司。

 

接待我的就是王祥的侄子,他把王家的几个兄弟都叫了过来,大家七嘴八舌把我和小朱围在了中间,都在为王祥求情,我清了清喉咙:“我也很同情王祥,但是事情出了,对方二十来岁双腿都截肢了,他怎么生活!”现场顿时鸦雀无声,王家大哥发话了:“法官,那你跟对方谈谈,能不能退一步。”我拨通了浦晨的电话,把这边的情况告诉了他,对于二十万的赔偿款,他说连欠别人的医药费都还不了,他是绝对不能答应的。随后,电话那头是一阵沉默,一分钟后,传来声音:“我欠了二十来万的医药费,还要给母养老,这个赔偿款不能低于四十万,我已经很仁至义尽了……”从下午4点到晚上8点多,四个小时的调解,双方终于讲妥:由王家五兄弟出30万帮王祥支付赔偿,前期支付20万,年前将剩余的10元给付到位。

 

怕耽误浦晨的治疗,王家兄弟承诺第二天就到法庭把钱给付了。考虑到浦晨目前在苏州治疗,我又与苏州相城法院联系,借用该院办公室进行款项交接。我打电话给浦晨,询问是否需要派车接他,这个小伙再次感动了我,他说不用了,他会叫上亲戚第二天做公交车来法院,不麻烦法官了。

 

终于,在约定的时间,当事人双方都到了法院。当他们在和解协议上签下字,浦晨把二十万现金装进塑胶袋,我怕再生事端,就把浦晨送到就近的一家银行,待到款项全部存进了银行,我才长吁一口气,案件终于解决了。

 

这起案件,虽没有把一百五十余万的执行款全部执行到位,可我心里却十分舒坦。当事人间彼此的谅解、申请人对执行工作的理解、王祥兄弟间的互帮互助,都在春寒料峭的时节给了我无比的温暖。(文中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