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这些年的民事法官,我为我的付出一次次地得到当事人的认可和感激而由衷的喜悦。当然,在办案的过程中,我也不止一次地因为一些当事人的无理纠缠甚至是恶语中伤而烦恼、痛苦、委屈、困惑。好在事隔不久,这些所有的不快,都慢慢地淡出了我的记忆。但近日在我所处理的一起案件中遭遇的冷漠,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袁浩(化名)是位癌症患者,他以我市某家医院的误诊,而延误了他的治疗为由起诉至法院要求对方赔偿。在案子的处理过程中,我知道他四十开外,仍孑然一身,没有职业,更无任何经济来源。做法官的良心或者说做人最起码的道德,决定我在公正处理好此案的同时,尽可能给他最大限度的帮助。因徐州医学会做出了不构成医疗事故的鉴定,他不服而要求向省医学会鉴定,但此前大量医疗费用的支出,他实在无力再交纳鉴定费用。我没加任何考虑即给了他400元,分管院长也给了他500元,省医学会的鉴定结论虽然不构成医疗事故,但指出了被告医院在给袁浩治疗过程中的不足之处。医院的对立情绪也很大,我一次次不厌其烦地给医院的代理人、负责人打电话,也许电话打多了,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他是你的什么亲戚吗?这么投入地给我们做工作”等半开玩笑的话语。两次的鉴定,案子的绝对审限已过半年,袁浩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最终,在调解未果的情况之下我做出了判决:袁浩获赔各种损失4万余元。他很漠然地领走了判决书,而被告肯定不服,我以袁浩的生命不会维持太久为由,劝服被告放弃了上诉的念头(其实这种做法非常不妥)。判决书生效的第二天,我接到袁浩打来的电话,声音很低弱,他的意思是自己已无力去执行案款,请我替他向被告医院要赔偿款。我当时感觉他可能快不行了,于是马上放下手头的工作,带着书记员来到被告医院,以最快的速度从医院拿到支票,又从银行取出了现金。当我大汗淋漓地来到他的床前时,他正坐在床上输血,看到我递过来的赔偿款,他面无表情地接了过去,并按照我的要求机械地办理了领款手续。这时我听到临床病人及家属对我的赞叹声,而他几乎没有正眼看我,表情冷漠地注视着输血袋里的鲜血一滴滴地输入他的体内。我还是忍不住地问了他一句:“赔偿款领到了,你高兴吗?”“没感觉!”他冷冷地回了我一句。而后,我茫然地离开了他的病房,一起赔偿案件就这样画上了句号。

“没感觉”,不经意的一句话,也许是表露他的诉讼目的没有完全达到;也许是对我的工作并不满意;也许他病到深处已对所有的事物皆感麻木。但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我,我的脑海里反复回放整个案件的处理过程,我想我之所以这样做,只想让他在生命弥留之际,让他感受到人间的真情、法律的力量。我并不要求他对我的付出有什么回报,哪怕没有一声谢谢。我竭力用“宽容”和“大度”之类的话语安慰自己,但我始终找不到一个平衡点。

案子完结后,我就再也没有得到袁浩的任何音信。以他当时的身体状况,我想他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一切皆为过去,明天,也许会有另一个袁浩,在病床上、在轮椅里、在襁褓中……等待着我的帮助和法律的公正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