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的“刁民”
作者:赵晖 发布时间:2007-11-21 浏览次数:2548
同事悄悄告诉我:“就是那个害你扣300块的,又跑到院长那告宋庭了。亏了老宋留个心眼儿,不然够蹲三年的!”说着“啪”的把案卷摔在桌上,“这个刁民!”
“不可能吧?”我觉得他很老实的一个人??说来惭愧,那当事人的案件原审是我,后来案子被发回了,当然我就被扣了300元奖金。想想够亏的,他送我20000元红包我当时留下了,等宣判后带他去了纪检室。当纪检主任把20000元退还他的时候,他还感动地留下了眼泪。
不过天地良心,我那案子可没什么错。市医学会认为构成医疗事故,医院是主要责任;省医学会则完全相反,认为医院一点过错也没有,他14岁的儿子偏瘫在床完全是并发症而已。我把省医学会的结论给我的医生朋友看,她冷冷一笑道:“关键的地方怎么避而不谈?你要糊涂官糊涂做,就信它好了。”我便查了药典,又查医学教材,认定医院有过错,判了医院承担70%的过错责任,赔偿53万。满以为伸张了一把正义,哪知案子在中院磨了三个多月,却被发回了。理由是建议到中华医学会重新鉴定,以明确究竟是否构成医疗事故。
我自然知道其中的奥妙。那家医院光市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就好几个,心想是好汉你要么改,要么撤,发回算鸟本事。那当事人拿着中院的裁定书,一脸期望地问我:“林法官,中院法官说让你们再审审,还是你审吗?我可不做鉴定了。”
果然,重审的时候宋庭长无论怎么努力,他也不同意再鉴定,而且,而且还硬磉给宋庭长一个报纸包。
“喏,就是这个包,我根本连动都没有动。”院长把宋庭长喊去的时候,老宋就把那包原封不动带过去了,“宣判的时候我特意喊了两个合议庭成员都去了,当场把这纸包还给他,他不要,还说我看不起人,他怎么跑您这儿了告状了啊?”宋庭长问院长,有些纳闷。
“哎呀老宋,20000,都够三年了!”院长心有余悸,“一大早他就来堵我办公室,见了我就说,我给你们法官送了20000块钱,他说要交给纪检,不知道交没交?我一听,汗都出来了!”
“莫名其妙,我又不是没退给他,他不要,倒跑来举报我?”
“你怎么判的呢?”
“原样判出去了,到中华医学会又不是法定程序。”
“那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是啊,那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们也想不明白。不过,所有的法官都知道了这个当事人,知道他是“刁民”。只有我,只有曾经接触过他的我,不这么认为。
我记得一年前第一次见他时,他的头发是黑的;等市医学会报告出来的时候,他的头发已经灰白;而送达省医学会报告的时候,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我见过他的儿子,一个英俊瘦高的少年,象一截木头一样躺在病床上。评残那天,他抱着儿子上床下床,看者他如同荒草一样的白发,我想不知道这瘦弱的父亲还抱儿子多少时间?
他不是刁民。我还清楚记得他真诚的泪水。可是又怎么解释他的行为呢?
直到那一天,我再次见到他和他的儿子。
妹妹的孩子摔伤了,我去医院看望。此时已是深秋,十几层高楼的走廊里寒风阵阵,电梯间墙角铺了一张草席,上面放着一床脏得辨不清颜色的棉被,几个来不及洗刷的杯碗散乱地摆放着。黑黄的枕头上,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映入我的眼帘,但是我每次见到他时,他总是很干净的啊。然而那头白发却不容置疑地告诉我,就是他。
我猛然想起,他和他的儿子就住在这家医院里。
我应该看看我的小原告。于是我走进那个少年的病房。他看到我,友善地笑了。
“还认得我吗?”
仍旧是纯真无邪的笑。
“我是审你这案子的啊,还记得吗,我带你去评的残。”我提醒他。即刻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少年的脸色一下黯淡下来,警惕地盯着我,眼睛里满是敌意。
“林法官你来了!”他父亲不知何时进来了,好象对自己邋遢的形象感到羞愧,他满脸的不好意思。
我随口问了问上诉的情况,又问重审结果是否满意。我还想问他为什么要举报宋庭长,可是看到少年桌上只有一杯白开水而临床的孩子却满桌的高档点心,便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了。
他没有去检察院,没有去人大政法委,没有去纪委和中院,只是到我们自己院长那里小心翼翼地问上一句“宋庭长把钱退给你们了吗?”
他是刁民吗?
“现在没钱就打不起官司。”纪检组长退他钱的时候,他说。
这,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