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老张头的心里着实烦得紧。老伴下岗,儿子考研落榜,乐呵呵的老张楞是没操什么心,还“开导”娘儿俩“想多了费神儿”,更不提托什么关系说什么情了,气得老伴骂他没心没肺。也该老张有福气,老伴和儿子都憋着劲儿,一个上了就业培训班,和姊妹合伙爿了一家小店,生意不错;一个闷着头复习一年,考上了北师大。

能有啥事让“没心没肺的”老张这么犯难呢?

根子出在老李头身上。老李头和老张是战友,两人一块转业,老李去了建设局,老张进了法院。哥俩没事总爱杀上两盘,每每争得脸红脖子粗,一转头又啥事没有。这两人还一个毛病:倔,不带拐弯。平日里怎么说都行,可一旦上了原则,两人都是黑脸一张,榆木疙瘩不开窍。人得罪了一大串,老哥俩居然还是乐呵呵的。

三年前的一个晚上,已经过了10点,老李来找老张,拎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包。吞吞吐吐了半天,蹦出一句话“有个故意伤害的案子,叫程…”,老张心里正诧异老李干吗拎个大包,这一听明白了,敢情连老哥你也下了水!老张心里那个气啊,劈头盖脸一顿骂。老李脸憋得通红,一声不吭,掉头出了门。老张把那包东西砸了出去。

那起故意伤害致死案的主犯被判了死刑。

年底,老张参加战友聚会,老李头没有来。战友告诉老张,老李是给老伴逼着去说情的,给判了死刑的不是别人,是他老伴娘家的亲外甥。孩子父亲走得早,母亲天天指着这颗独苗过日子,惯得厉害,上了歪道儿。老姐姐给老李夫妻俩跪下了,老李实在抹不下脸,硬着头皮想找老张问问,也好给老姐姐有个交代。话还没说利索,就给骂出了门。老太太托过情就进了医院,重症监护。

其实那天晚上骂走老李,老张心里就有点悔,臭脾气改不了。这下就更悔了,虽说就是知道了这层渊源,案子该咋判还是咋判,可怎么着也不该那么对老哥啊。

老张有心想道个歉,但老李不接电话。从此断了联系。心里的结一直闷着。

该着有事儿。

女儿小娟子报名援了藏。临走提到有个财大的男同学也一块儿去,叫李亮。老张头心里一咯噔,难不成是老李头的独生子亮亮?娟子来信了,还捎了照片。老张戴上老花镜一瞧,几个小年轻都晒得黑黑瘦瘦的,但很精神。中间那小伙可不就是老李头年轻时的模样。看得出来,娟子喜欢亮亮,亮亮也确实是个好小伙。怎么办呢,老张头都想破了。

娟子不是老张亲生的。十年前,老张和书记员小李出差到皖北的一个小村子,在村口井台上遇到了娟子。大冬天,小姑娘只穿着破旧的单衣,光着脚趿着一双露着趾头的布鞋,吃力地车着水。老张心头一酸,赶紧和小李上去帮忙。打那以后,老张心头就多了一份牵挂。为了给娟子出学费,老张狠狠心戒了烟。媳妇杜丽也豁达,虽说家里不宽裕,到了节假日总备了吃的用的,催老张去看娟子,有时自己也跟着,每回少不了抹眼泪。娟子考上县高中那年,相依为命的奶奶过世了。老张赶过去为老人料理了后事。娟子继续在县高中读书,寒暑假回城里的张爸爸家,和杜妈妈抢着做家务,还帮弟弟辅导功课。杜丽本来就想女儿,自打认了娟子,喜滋滋的。考大学那年,娟子执意要报师范,老张没拧过女儿,就同意了。这孩子是想宽爸妈的心。那会儿弟弟正读高一,一家人日子过得越发紧。娟子真是没得说,拿的一直是一等奖学金,还兼了家教,省吃俭用,靠自己念完了大学,学校又保送读了研。

这丫头心高,错不了。

琢磨了整三天,老张坐不住了,一垛脚,上了老李家的门。两个倔老头照了面。三年不见,老李老多了。

“嗯,这个,那次,”老张开了口。

老李头没接话茬。

“老哥,你知道我脾气臭,那火压不住,”老张搓着手,顿一顿。

“伤了老哥了。”

“唉,”老李头叹一声,冷不丁冒一句:“不为娟子你不得来吧?”

“哎,这,老哥,是老哥你不接电话来着,”老张头急了。

“又急了?”

“哪呢,”老张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会儿我和小程在医院。老姐姐得的是癌。程俊给判的事我们一直瞒着。”

“那现在?”

“走了,拖了大半年。”

“噢。”

“这个孽障。”老李叹了口气。

老张没吭声。心里的悔意又冒上来。

“你也快退了吧?”

“啊,是啊,明年。”

“我下月就到了。”老李顿一顿,自顾自地笑笑,“好久没找人杀两盘了。”

“噢。”

“别以为做了亲家,指着我让你。”

“啊,噢。”这老头。老张笑了。

“这就来一把?”说着就去拖桌子。

 

200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