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呜呜地吼，吹起漫天的沙尘打在窗玻璃上啪啪地响。天气太冷了，社区诊所的治疗室挤得满满当当的，十多个患了感冒的孩子，在大人们的陪护下打点滴。

儿子的运气比较好，占到了一张床，现在正躺在暖和的被子里，边挂水边喝奶茶。一个拖着长鼻涕、嘴角流着涎水的弱智男孩坐在邻床的床沿上，也在挂水，但他的身边没一个亲人。这个男孩大约十五六岁，穿着件破旧的大棉袄，目光呆滞，嘴里不知道唔哝着什么。我嫌恶地把目光转向别处，不愿意再看到他。

“快了，你弟弟就要来了。”护士突然冲着弱智男孩大声说。男孩又唔哝了一句什么。护士皱了皱眉头，但仍然耐着心告诉他：“弟弟说了给你买油饼吃的，他可能在排队，你不要急么。”

我很奇怪护士怎么听得懂这个傻子的话，好几个大人都望着护士，等着她说出下文。

“这孩子就住在附近，是我们这里的常客了，”护士说：“他从小得过脑膜炎，家里没钱治，就给耽误下来了。”

“那他的爸妈呢？”一个老奶奶问。

“他爸是个鞋匠，腿有残疾，他妈专门给人修拉锁，都抽不出时间照看他。只好叫他的弟弟领着他来挂水。”护士叹了口气：“可他的弟弟才刚四岁啊，就要负起照顾十六岁哥哥的责任。”

正说着，治疗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小脸冻得通红的小男孩走了进来。弱智男孩欢快地叫了一声“弟弟（这回我听清了）”，立刻嘿嘿嘿傻笑起来。

小男孩从兜里掏出两张卫生纸，踮起脚尖，用一张纸帮哥哥擦掉鼻涕，一张纸擦干净涎水。弟弟的活儿做得很仔细，哥哥则乖乖地低着头，配合着哥哥。然后弟弟从棉袄的夹层摸出一个塑料袋包裹的东西，取出两块夹心油饼，弟兄俩一人一块，开心地吃了起来。

小男孩吃了几口，突然又不吃了，看着哥哥一个人吃。等哥哥快吃完了，他说：“哥，我的吃不完，我掰一半给你吧。”哥哥很高兴，使劲地点头。

小男孩把自己的油饼掰了一大半塞到哥哥的手里，剩下的三口两口吃完了，就拿着杯子去给哥哥倒开水。护士赶紧过来，帮小男孩到了半杯水，又把大茶缸里的凉茶加了一点进去。小男孩响亮地道了声“谢谢阿姨”。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弟兄俩。大家发现，这个小弟弟很可爱，是个很健谈的人。

“我们家里，都只冲半瓶开水，妈妈怕我提不动。其实我已经四岁了。”小男孩向大伙挥了挥胳膊。

“我妈说，我是为了照顾哥哥才来到世上的，没有哥哥就没有我，照顾好哥哥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责任!”小男孩的声音里带着自信。

“那你将来娶了媳妇，还要哥哥吗？”一位大姐问。

“要的，要的！”小男孩抱着哥哥的另一只没打吊针的胳膊，说：“我妈说，娶了媳子也不能扔下哥哥不管，还要跟媳子俩照顾好哥哥。不讲理的媳子俺不要！”

治疗室里显得很静，几个闹情绪嚷着要回家的孩子也安静下来，那个老奶奶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

忽然间，我也觉得眼角发涨。

我的儿子已经十三岁了，全家人都很宠他，经常为孩子穿什么衣服最保暖、喝什么牌子的牛奶最安全之类的问题争论不休。我们舍不得让孩子做任何家务事，孩子六七岁了，还经常骑在我的肩上叫“得儿—驾”。我何曾想过，一个四岁的幼儿，却要承担着，并快乐地承担着照顾弱智哥哥的责任呢。

看到哥哥的盐水滴完了，小男孩喊来护士拔掉针头。小男孩又一次踮起脚尖，帮哥哥擦干净鼻涕和涎水，并动作娴熟地帮哥哥整理好衣服，围好围巾。哥哥嘻嘻笑着，一只手扶着弟弟的肩膀，嘴里含混不清地叫着：“噢，回家喽，回家喽。”弟兄俩高高兴兴地离开了诊所。

弟弟的肩膀很窄小，但足以担负起哥哥的重量。在弟弟眼里，哥哥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需要自己这个“大人”来呵护。在哥哥眼里，弟弟并不是弱小的孩子，而是可以托付终生的大哥。这种错位认识，也许要一辈子烙在他们的心里。

这弟兄俩很可能要相依相偎走过漫长的一生，我真诚地祝愿他们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