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没有赢家的诉讼
作者:黄猛 发布时间:2013-07-29 浏览次数:2349
事情还要回溯到去年的3月12日傍晚,死者陈某应邀至殷某家吃晚饭,席间,陈某、朱某一起喝酒聊天,相敬甚欢。当晚九时左右,陈某骑电瓶车回家的路途中撞到路边行道树,当场死亡。事后,经酒精检测,陈某体内的酒精含量为每百毫升204毫克,属醉酒。同年8月7日,陈某家属聘请律师向本院起诉要求殷某、朱某赔偿各项损失共计30余万元。最后,历经几次开庭,法院作出判决。综合本案的实际情况,法院酌情确定由被告殷美兰、朱万华各赔偿损失的2.5%即13000余元,其余损失由原告方自理。
拿到执行申请就有些诧异,印象中似乎这类案件本身就是应该出现报纸、电视的法制栏目中,而不是应该出现在我们这个小小的基层法庭,竟然还由我作为执行案件的承办人。在送达执行通知书和传票的过程中,首先到了殷某家里。殷某对于法官的到来似乎早有准备,很是淡定。手里洗着外孙的尿布,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间或抽出空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着我们的问话。
“法官,你看我这外孙可爱吧,8个月了。”
“陈某,她死了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撞死的。在我家里吃饭我就应该赔钱,我请她吃饭到变成我不对了,世界上有这种道理?”
“你们法院判就判吧,我最多就2000块。我老公前几年癌症死了,看病的钱欠到今天还没还完。女儿刚生了小孩,又没工作的,女婿就是个服务员,法官你看看我家里有什么值钱的就拿走吧。”
我尽量保持微笑,留下了执行通知书和传票,拍照留置送达。
接下来,到了朱某家里。朱某半躺在床上,左肩打着厚厚的石膏。他的儿子,一个瘦小的年轻人默默的给我们倒了两杯水,走路之间似乎腿脚有些不方便。朱某似乎很不善言辞,谈话很快就变成了一问一答的形式。
“肩膀怎么了,怎么打着石膏?”
“骑车摔了,2月份的事情。”
“受伤了?”
“嗯,锁骨断了,又断了5根肋骨。”
“啊,这要住院的。”
“哦,没关系,医院我们去的,但是在家里也能养好”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医院太贵!”。
“儿子做什么的?”
“在福利厂里,前年车祸,评了个四级,现在虽然不方便,但政府对我们家还好了,所以日子过得去。”
“老伴呢?”
“前几年死了!”
……
这次,我只送达了执行通知书,传票也没有送。临走,我和朱某说:“老朱,过段时间我再来看你。”
他似乎有些谦卑的连连点头:“好的好的,谢谢谢谢。”我快要出门了,他还在挥手向我喊:“常来白相啊!”
过了几天之后,我约谈了死者的丈夫李某,一个很老实的人。讲了些执行情况后,我问:“怎么当时会起诉30多万?”
“律师和我们说,死一个人至少要赔60多万,我们起诉一半,应该差不多。”
“啊,那律师收费应该不少吧?”
“嗯,收了2万。”
我有些无语,不知道说什么好,“听说殷某请律师也花了5000元,再加上你这2万,总共判决了26000元,你们这官司打到最后变成赢了官司输了钱啊。”
“那我也要打,出了事情后,朱某、殷某就像没事人一样,家里也没来一趟,就每人送了100块钱,搞不懂他们什么意思!”
“你看,现在这官司的打的,是不是得不偿失啊。”
“其实,当时他们两个要是认个错……,也不会这样的。”
……
这个案件在我手里执行了近3个月,历经几十次的奔波,最后总算解决了,朱某、殷某拿了一部分,法院的司法救助基金也解决了一部分。但是,回想执行过程总是那样的有一种欲说还休的感觉,事情本就不应发生;发生之后,双方共同联手送给律师25000元律师费,自己一分未得,又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便终于偃旗息鼓,告一段落了。并且,各方对最终的结果似乎也并不满意。李某在念叨赔偿太少,朱某、殷某钱拿的似乎也心不甘、情不愿。作为一名执行法官,对于一件执行标的并不大的案件使用了执行基金,也难以对自己的工作满意。
回想执行过程中,多次去朱某家之后,朱某的儿子指着我叫骂狗官的时候,内心确实曾经有那么一刹那的冲动。殷某的女儿抱着不满周岁的孩子在我办公室跪下,我只好半跪着和她讲话的时候,内心是有些苦楚的。最后一次,殷某将执行款放在我的桌子上,走出门瞬间飘进我耳朵的那一句“算是看你法官面子,救济他们的”,内心有些酸涩。
选择做法官,或许真就是选择一种痛并快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