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前,这片佛门净土是浙西抗日救亡运动的中心。在日寇一次报复性轰炸中,香火繁盛的韦陀菩萨道场毁损殆尽。今天的禅源寺,仅仅保留了原貌的冰山一角,大部分殿堂系日后重建。尽管如此,逡巡于极其神圣庄严而又匠心独具的寺殿,我们依然被深深地震撼着 ……

 

绿,本应是红砖黄瓦的寺院的一道缀饰,以此营造一道靓丽的完美。可是,当我倚着一株遒劲的擎天古树大秀POSS的时候,一大块裂作长条的棕红色的树皮自俊拔的树干顶部悄然坠下。山间刚下过雨,树皮裹着密密稠稠的水滴,水滴滑过我的面庞,好似我的泪水。

 

于是在意她的铭牌,才知道她叫柳杉,七百多岁。她四周的伙伴,或老或幼,涵盖了各个年龄段。柳杉凌乱地耸立着,汇作一片莽莽的苍绿,几乎湮没了整个世界。这,便是闻名遐迩的“风水林”——禅源寺前的柳杉群。

 

不少柳杉的树梢已经焦枯,炭化如墨。游人莫不扼腕。雷击?老亡?我无从考证。令人称奇的是,焦枯的树梢底端,大多倔强地抽出新绿,诉说一段段生命的奇迹。相映成趣的枝叶上的晶莹水珠,一丝一丝地消磨掉盛夏的暑气,留给我们的,除了清凉,还是清凉。

 

点缀生命的配角,有时不失为唱响生命的主角。

 

蔼蔼香烟,氤氲遍谷。千百年间,江南名刹暮鼓晨钟,是谁在谛听梵音?又是谁在直面沧桑?

 

佛道认为,动、植物完全不同。动物有七情五欲,六根六识,植物则没有。所以,动物执著,贪嗔痴慢,有报复心。植物呢,没有执著,没有嗔忿,当然也没有报复心。故浮生食五谷、伐材木,只要存感恩之心、不随意糟蹋即可。树之宽容,抑或懦怯耶?!

 

神话故事中,不乏花草树木化仙成怪一说,譬如美丽、聪慧、矢志不移斗权贵的牡丹仙子,譬如控制女鬼聂小倩祸害无数的树妖姥姥,又譬如玉成董永与七仙女这对传奇佳偶的老槐树……无不流淌着古典的浪漫,或者忧伤。先前,我总能付诸淡然一笑,可现在,我宁愿这一切都是真的。

 

佛法宏大佛至尊,儒释道概莫例外。佛音正直,和雅,清彻,清满,周遍远闻。佛徒的唱念,连结着世俗的氛围,曼妙的经文蕴含的妙善特质,超越了人世间的音声,并可长存于人世间。受其感染、幡悟,慧性骤开,天道可逆乎?

 

于是,逆转中,这柳杉便与手执金刚杵的楼至佛一起,共餐露,共聆风,共飨四时之祭,共榷升仙之道。得益于天目山的灵性,也得益于佛的惠诲,柳杉学得了隐忍,宽容,以及博爱。其忍之沉,容之浩,爱之切,教人无语。乃至于,虽置身在强盗们弹炮交加的浴火之中,柳杉仍行默默,仍恪守善恶轮回的不渝信念,仍期待千年一回的涅槃……

 

于是,丛山幽谷中,我听到了属于、也不属于人世间的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