瘪花生
作者:邢光武 发布时间:2013-02-18 浏览次数:2146
儿时冬季的娱乐活动很多,砍老堆、推桶箍(铁圈),赶小蛆(陀螺),赶老球,踢毽子、斗鸡(单腿着地,另一条腿屈膝于前并用双手抱起,双方甚至多方以膝盖相斗)等,这些都是大运动量的,而补充能量就成了问题,期盼的一顿晚餐,庄户人家往往都是玉米面(俗称大黍)稀饭煮白芋(就是山芋)。至于压饿充饥,我们有两种办法:一是从家里捡几个小山芋,我的家乡称为白芋,那时生产队都有牛屋,每天傍晚,生产队的饲养员就会把牲口吃剩下的草结子扫成一堆,然后点火给熰了,这火堆就是我们烤山芋的地方,其实不用考,那时我们不懂运筹学,但是也知道节约时间,只要将山芋往火堆里一埋,玩上个半小时一小时的扒出来就是一顿美餐。另一个渠道就是在生产队的花生秧子草堆寻找瘪花生。
我的老家在江苏省著名的西南岗,家乡人把花生叫果的(读guode把许多用“子”的地方都读为“de”,比如叫嫂子为“嫂的”,裤子叫“裤的”),有些地方称长生果。当然是上好的食物,但花生收获上来晒干了就进了生产队的仓库,偶尔也有分给社员几斤的,大约都留着换油吃或收到过年时或煮或炒或炸,然后留招待亲戚,也让孩子们解解馋。
那时候我们生产队种的是拖秧子的我们称之为“睡花生”,睡花生,是秧子贴着地皮生长,秧子上一节一节地向泥土下扎锥,像豆芽根一样的白白根须扎到土里之后,就渐渐发育成白白胖胖的花生。由于花生秧子是一个逐渐生长的过程,而且那个时候是没有任何化肥和生长激素之类的东西,因而生长周期很长,开春就种下地,这里还要提一下,种花生也是有些特别的,花生种要放在从各家各户收上来的小便里浸泡一天,然后再播种。小便是作为肥料收集,可以记工分的,老百姓说“愿舍一堆灰不舍一泡尿。”灰是指草木灰,可见尿是精贵的。当然,将花生种放在尿里浸泡不知是谁发明的,我认为,除了催生发芽以外,最主要的可能还是防止社员偷吃。不过即使是用尿浸泡过的花生,仍然还有人在偷吃,看到偷吃的人嘴上就骂:简直不是人,尿屎都吃。偷吃的人就在心里骂,队长也太缺德了。笑社员们笑着、叫着、骂着两天也就种完了。然后就是锄地、薅除杂草——要经过春、夏、秋三个季节,当一场严霜下来把深绿色的花生秧子打黏变黑后,花生不能再生长了,社员们才下地收获花生。尽管花生经历了那么漫长的生长期,当花生被社员们从地下起起来时,仍然会有一部分没有得到充分发育生长的“水泡子”,水泡子花生壳子不硬,仁子尚未发育成熟,这样的水泡子就被放弃了留在花生秧子上面,待晒干之后就是瘪花生。这些瘪花生连同花生秧子一块堆起来留冬天喂牛了。
当我们这些孩子们玩累了,就倚在生产队的草堆头,看着一只大公鸡带着一群大大小小的母鸡们,在收获干净的旷野里边走边不停地用双爪从泥土中去寻找食物。公鸡还是颇有绅士风度的,只要找到什么可食之物,嘴里就会发出“咕咕咕咕”的召唤声,将食物让给心仪的母鸡。乡村的冬天天空是深邃的,田野空旷辽源,无遮无挡,大地寂寞而安宁,我们有时会呆呆地看着天空,不时会有一排整齐的大雁,或一群乌鸦从上空飞过。当我们听到鸡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时,抬头就会看见一只绕鹰展开翅膀在天空盘旋。
有时鹰们并不害怕我们的狂叫,突然一个俯冲就将一只跑在最后的小鸡叼走。我们感到惊心动魄,然后就将这个新闻告诉家长,家长就说不要跑远了,大老鹰能把小孩叼走的,我们在没有大人带领的情况下,就不敢跑到远离村庄的旷野了。到生产队草堆头吃瘪花生成了我童年时冬天多彩生活的一部分。瘪花生饿可充饥,馋时解馋,不饿不馋时,那甜涩涩味道是最佳的休闲食品了。
前年我陪电视台记者到一工厂去采访,发现一个妇女端一簸箕花生米在播,把瘪花生都给捡扔到地上,我说瘪花生是好东西啊,她不解,瘪花生有什么用啊,又不能榨油,又不能煮吃、炒吃。我说生吃最好吃。她捧一捧园鼓鼓的花生米给我,说这个好吃,我说把瘪花生扔掉可惜了,我就爱吃这瘪花生。
老家的亲友都还记得我喜欢吃花生,有一次家里的一个侄子给我捎一蛇皮袋花生来,我剥开就闻到一股强烈的农药味,乡亲们怕花生被虫子吃掉,使用了超剂量的农药,虫子不敢吃,人也不敢吃了,当今,由于人们已失去了宽容和忍耐,大量的使用农药、化肥、各种激素、大棚,要把一年四季改为十季去填欲壑,连纯天然空气都难以让人们享受了,哪里还有食品呢?
和儿时的伙伴一块堆挤在生产队的草堆头捡瘪花生已是四十六七年前的事了,遥遥远逝,可是当时的情景却历历在目。我怀念那些瘪花生,是怀念那些由于营养不良、发育不充分的干瘪黑丑,身上皱巴巴的、没有化学污染的瘪花生,怀念那值得细细咀嚼的甜涩涩的味道,一如我的同龄人那充满缺憾、苦涩而又甘甜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