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水
作者:蔺珂 发布时间:2007-12-17 浏览次数:1565
东晋时代,是一个对自然山水觉醒的时代。人们在与大自然相亲、相近的悠游中,培育了对自然山水的审美意识和创作热情,中国山水文学从而走进一个兴盛的时代。
庐山的山水胜境,是文人寄托情志的理想之地,由对自然审美而产生的审美观照,折射出中国山水散文的光灿。
山水小品,正是在晋宋之际勃兴起来的。山水小品,与山水诗的成长几乎同步,是一种表现山水之美的特殊散文。
山水与散文的关系,愈来愈密切,从地志、山水小品、山水记的山水描写,以至后来的山水游记的大量出现,生动地反映了山水与散文结合,从量变到质的飞跃的全过程。而庐山,却鲜明的留下了这一文学现象的历史印迹。
晋宋之际的山水小品,主要有诗序类山水小品、书信体山水小品。诗序类小品,具有代表性的有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慧远的《庐山诸道人游石门诗序》、陶渊明的《游斜川诗序》。
辛酉
文章短小优美,点明出游的日期和地点,以游览斜川、观赏山水为题旨,着意刻画了近观远眺之佳景,突出赞美了独秀于泽畔的障山,抒发了对山水美景的浓厚情趣和爱恋,并由此引发出“悲日月之遂往,悼吾年之不留”的慨叹。
以书信形式来表述山水之美,在晋宋之际相当盛行。其中,鲍照的《登大雷岸与妹书》是佼佼者。这是鲍照被擢为国侍郎,随临川王刘义庆出镇江州时,途中写给其妹鲍令晖的信。信中所写内容,几乎全是作者所见的美妙景致,尤以遥望庐山奇丽壮观的描写,最为生动出色。
“西南望庐山,又特惊异。基压江潮,峰与辰汉相接,上常积云霞,雕锦缛,若华夕曜,岩泽气通,传明散彩,赫似降天。左右青霭,表里紫霄。从岭而上,气尽金光,半山以下,纯为黛色。信可以神居帝郊,镇控湘,汉者也。......”
此文本虽为一封家书,内核却是一篇山水游记。此本作者是虽未以游记为题,却可称之为游记的先驱,因而近人刘师培在《耀采篇》中,将此称之为“游记之正宗”。
唐代,以序,书形式记述山水,依然在文坛上盛行。李白的《送从侄李遄游庐山诗序》,清新流动直抒胸臆,是一篇值得欣赏的山水小品。李白在此序中对庐山的描述,实际上是他游庐山的见闻和美的感受,其中最令人品味的是:
“方告我远涉,西登香炉。长山横蹙,九江却转。瀑布天落,半与银行争流,腾虹奔电,射万壑,此宇宙奇诡也。其上有方湖、石井,不可得而窥焉。”
虽然只是片言短语,却将庐山的俊秀奇伟描绘得生动传神,并洋溢着一种伟大的爱国主义激情。李白的这篇山水小品,与他的《望庐山瀑布水》有异曲同工之妙,给人们创造了美好的遐想,艺术的享受。
在山水小品勃兴之时,山水记的地位也日益突出。山水记,同以序、书为题的山水小品相比,表现出更符合山水散文的艺术规范,变体现出社会进步、文学发展的历史轨迹。山水记,显露出明确的审美意识,更集中更真实可信的描写自然山水的地理位置、地域环境、地形地貌及其天然之美。
在东晋南北朝时期的山水记中,以记述庐山山水的山水记,有着显赫的地位,不仅数量可观,而且值得称道的是不乏上乘之作。如收录于《太平御览》卷四十一中的慧远《庐山略记》、张野《庐山记》,收录于《艺文类聚》卷七中的周景式《庐山记》、王彪之《庐山记》等,均是这一时期的著名的山水记。
慧远以精炼、形象的语言,在《庐山略记》中叙述了庐山所处的方位,庐山之名的解释,山体的形态,云雾瀑布的奇异景象,并极富渲染庐山这座“神仙之庐”。
“其山大岭凡有七重,圆基周回,垂五百里。风云之所摅,江山之所带,高岩仄宇,峭壁万寻,幽岫穷崖,人兽两绝。天将雨,则有白气先搏,而缨络于山岭下;及至触石吐云,则倏急而集。或大风振岩,逸响动谷,群籁竞奏,其声骇人,此其化不可测矣。”
周景式的《庐山记》,以介绍自然山水为目的,显示山水胜境的魅力,吸引人们的游览情趣,更加注重山水景物的展现。 “登庐山,望九江,以观禹之迹。其兹峰乎,东南隐诸岭,不得骈瞩,自庐山人迹所暨,回望处无复出此者。又甚高峻,每雨,其下成潦,而上犹皎日。峰头有大盘石,可坐数百人。......”
这些山水小品、山水记,是人们认识庐山其面目最原始、最真切、最权威的文学史料,亦是展示中国古代人类崇尚自然、认识自然、寄情自然的历史记录,同时展现出由山水记向山水游记的演进,由刻意追求自然山水外部形态之美,到着意创造物我浑然的艺术境界的跃动。
唐代白居易的山水游记,尤显自我的风格,享有盛名的《庐山草堂记》,即是其个性的显现。白居易以娴熟的文笔和技巧,充分表达了自己酷爱山水癖好,并注入了自己的身世感、沧桑感,使山水别具内涵与风韵。
“匡庐奇秀甲天下山”。白居易在记文开篇对庐山发生这样的赞叹,此后这就成为对庐山众口一词的评判。“春有锦绣谷花,夏有石门涧云,秋有虎溪月,冬有香炉雪。阴晴显晦,昏旦含吐,千变万状,不可殚记。”作者对庐山草堂的四周景物环境,落笔悠悠,却倾吐了真诚的爱恋和审美情趣。“三间两柱,二室四牖,广袤丰杀,一称心力。洞北户,来阴风,防徂暑也。敞南蔑,纳阳日,虞祁赛也。木斫而已,不加丹;墙圬而已,不加白。碱阶用石,幂窗用纸。竹帘帏,率称是焉。”作者对庐山草堂建筑的率真写实,成为人们研究中国古代园林的重要史料,而《庐山草堂记》亦被视为中国园林学的奠基之作。
宋代山水游记,在唐人已创辉煌的基础上再创辉煌,并将人生的种种思考移植到山水的描绘中,从而大大增强了山水散文的理性光芒。苏轼的《记游庐山》、《石钟山记》,陆游的《游东林记》,朱熹的《卧龙庵记》等,正是这一时期山水散文的重要体现,也是对庐山区域的美学价值和史学价值的重要体现。
苏轼在《记游庐山》中,以挥洒之笔,畅述游览所见的山水气势,由此而兴遐思冥想,使本无生命亦无思想的客观景观,获得理念的灵魂,闪动思辩的光泽;从“发意不欲作诗”开始,至“余庐山诗尽于此矣”结篇,中间叙述游山观感和题诗经过,展示自己心灵感受的天窗,阐发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绝唱。
苏轼的《石钟山记》,之所以被称为名作,则因为富于独创,别开生面。从“钟”字发挥,说明石钟山的由来,对前人的解释提出质疑,从而记叙亲临石钟山的考察的经过,由此提出“事不目见耳闻,则不能臆断”的见解。并将理性的思维,同大自然的妙境天衣无缝地糅成一体,而石钟山也因名家名作的张扬而名噪。
明、清两代,山水散文的创作,盛行不衰。文学史家评论这一时期的山水散文,认为没有更大的开拓和创新,只有在原来的框架上有伸展,但在“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创作主张大旗下,展示出了清新流畅,活泼自由的山水散文,在美学观上产生了重大转机。
庐山随着日益远播的盛名,加上交通便捷,慕名而来的文人络绎不绝,从而为庐山创作了数量可观的山水散文。明清两代,驰名的文学家、学者,如袁宏道、王思任、王世懋、徐宏祖、宋之盛、查慎行、袁枚、恽敬、张维屏等,游历庐山,放歌山水,抒发情怀。
袁宏道的《庐山游记》,别致,情真、飘逸,反映出追求个性解放的审美情趣,因而他笔下的庐山自然景物拟人化,云雾呈“人物鸟兽状”,峰岩“危身却立,摩牙裂髭而望”,涧水“啕号呼激”......正是“独抒性灵”的艺术体现,亦喻山水可以丰富,补充人们的“性灵”。
王思任的《游庐山记》,以画家的眼光审视庐山的自然山水,充溢着色彩和动感。五老峰“五大垛铁云皆紫青融铸,从天崩下,现寿者相,是名五老”。五老峰“海绵素铺几万里,抛弹松称,光丝耀然。觉霜雪死白为呆,凹凸不等,小家数耳......绵俱缩入湖江,渐覆四宇,作开辟以来一大供”。不帝为人们开辟了新的审美领域。
徐宏祖(徐霞客)却以旅行家、地理学家的身份,对庐山进行了6天的旅游和考察,他留下的《游庐山日记》,涉及地理、地貌、地质、水文、植物、历史、名胜等诸方面,具有不可低估的科学价值、艺术价值。他是从石门涧攀登百丈梯上庐山的第一人,他是实地考察大汉阳峰的第一人。
恽敬,是清代山水文学中较有名气的文学家,他曾先后两次登庐山,写了《游庐山记》、《游庐山后记》,文笔洗炼生动,善于描绘景物特征,抒发感受最深切之处,因而成为他的艺术成功之作。
“庐山据浔阳、彭蠡之余,环三面皆水也。凡大山得水,能故其大以荡谲之,则灵;而江湖之水,吞吐夷旷,与海水异故并海诸山多壮郁,而庐山有娱逸之观。”恽敬在《游庐山记》中形胜特点,由此点画“有娱逸之观”旨趣,然后着意描述含鄱口俯览鄱阳湖上风卷的云障奇观,仰望香炉峰白云团涌的云海幻景,阐发出云雾是山之灵,诡变的云雾是娱性逸情之最。在《游庐山后记》中,再度记述在不同山形地貌中瞻云观雾,展现云雾幻变的玄妙,挖掘山水美学的真谛,拓宽了山水美学的领域。
山水,在中国文化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这种十分重要的意义有一大半应属艺术,归属于美学。庐山,自古就被人们当作一个艺术观照的对象,一个审美愉悦的对象。它所产生的山水文化,从地志、山水小品、山水记的山水描写,到后来的山水游记、山水散文的大量出现,真实地记录了人与自然的亲和愈来愈密切,山水与散文的关系也愈来愈密切;生动地反映了山水与散文结合,从应用性到文学性散文的演化,从量变到质变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