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西递的时候,已是夜色阑珊了。

 

我迫不及待地钻出车门,竭力收拢因长途跋涉而慵懒疲惫的心绪。深邃的秋风触抚着外露的体肤,令我悄然而生一股怪怪的寒意。高峻黝暗的胡文光牌坊雄峙眼前,荆藩首相无穷的内敛和端肃凝聚成秋夜里这座冰冷的石坊,黯然诉说它的前尘往事。月湖纳一泓秋水,杂碎光影里,更显得柔软绵长,凉意无限。远山被如墨的夜染成朦胧的青黛,迥远而苍凉,古老且神秘……

 

平心而论,对于投宿这座老村落尤其是住进那年代久远的老宅,我非但兴致索然,反而略微发怵。试着朝村落的深处翘首,只见满目的黑与幽。黟县多黑,故得此名吧。霎时,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深藏于老宅专门夜半作祟的妖狐鬼怪,夜的帷幕似乎更沉更压抑了。

 

提着沉甸甸的行囊,紧随着老板娘一溜小跑,不晓得穿过了几条小巷,几座石桥,我们终于被带进一条窄窄的用青石板铺就的弄堂深处,黛瓦青砖墙老木门,门楣两侧各悬一盏八棱仿古灯笼,透出迷蒙的红,循着迷蒙,我瞅见了“青云阁”几个字——便是我们的落脚之地了。

 

这座三间两层砖木结构的房屋,据说已有200余年的历史。天井置放着盛水的石具,长方体,水只半斛,并不澄澈。饱经沧桑的青石地板,被南来北往的过客踩踏得黝亮。溜圆的木立柱以行书锲刻的“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遥山皆有情”已然暗淡,但行云与流水之势不衰,汩汩流淌着宅主深厚的徽派文化底蕴。古朴的八仙桌拾掇得很干净,略呈少许光泽,丝毫不显龙钟之态。面南背北依着暗黄的轴画,端坐于太师椅,安然静叩金刚腿。青花瓷茶具,一壶茶,一杯茗,悠然之情无以言表。

 

信步踱上梯楼。皮鞋与老木亲密接触,现代工艺与传统手工发生了温和的世纪碰撞,叮咚声甚不协调。楼墙均为板壁,磕之有声,幽远似无可测。明堂依旧陈列着八仙桌,百年老根雕琢的花架蒙一层淡淡的尘封,镂空的木窗随意虚掩,昏暗灯光下,有凉风夹杂着陈远之气于不经意间袭至,果真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

 

卧室以老房改就,旧墙旧窗,然凝重之间安插了少许诸如电灯、电视机之类的现代物件。置身于古远和现代的矛盾结合体,半梦半醒,恍若隔世,倍感纠结诡异,兢兢而眠,久不成寐。

 

不知过了多久,忽闻打更之声。厚重的更声击破了夜的宁静,悠长之音回荡在古村上空。夜风轻号,呜咽续断。旧时,宗族有沉塘之习,将活人盛于竹笼,圧以巨石,整个的弃入水塘,任其淹没,所谓以儆效尤的家法。此呜咽之声莫非缘自池塘的冤魂?遂似芒刺在身,辗转反侧!一眼望去,依然黑黢黢也。

 

今夜更深雾重。

 

晨曦微露,黛瓦白墙渐露峥嵘。群山苍绿,环护村落,得其庇佑,这方子息代代繁衍。清溪潺潺,蜿蜒前行,融入月湖,遂成汪汪一碧。深远的小巷行人尚不多见。错落有致的马头墙,饰以精美砖雕、木雕的楼台庭阁,渐渐褪去了朦胧的纱裙,典雅古朴,美轮美奂。早起的写生人就着石鼓,支起了画架。袅袅炊烟爬上了马头墙……

 

“嗨——早啊!”蓦然回首,重新拾回了昨夜老宅的惊悸。

 

“夜遇鬼狐否?”教授戏谑。

 

何来鬼狐?!

 

相视一笑而已。